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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困惑

1998-03-05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彭重民是海外华人,这么多年除了一身学问就是一个爱字,把一个欧洲水的奇迹带回中国,献给西北的干旱省份。但几年来困难重重,伤痕累累。与他一起吃尽苦头的北京女士张宛佳说:他太不了解中国的实际了,在这里首要的问题不是面对自然而是要与人“斗”,要想尽办法与各行各业的官僚主义、麻木冷漠斗。

荒漠救星绿色怪物

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不可思议:有一种比利时的白色晶体,撒到地里,甘肃青海那样干旱的地方也能长出江南一样茂盛的植物。该物叫TC,是比利时科学家范·科特姆发明的。七十年代末,撒哈拉大沙漠南移,举世震惊,召开内罗毕会议,范·科特姆教授率领比利时小组在西非一待10年,研制出这个吸水改土剂。

TC样子像冰糖碎块,酷爱吸水。它遇水迅速膨胀,能吸进本身重量100倍以上的水。

它占有那么多水,释放却有些吝啬,一点一点地湿润植物的根。长时间的施爱后,TC慢慢干缩,可一旦遇水,又膨胀起来,这样一干一湿的周期经过无数次后,它仍性能如初。确切地说,过15年它还管用。

“冰糖碎块”还含有各种养分,也像施水一样有分寸感地供给植物,而且效用等同有机肥,能激活土壤中的微生物,促进土壤的透气性……TC一放进土壤中,就立即起作用,土壤逐渐变成松软的腐殖土。

只要当地有200毫米的年降雨量,在无灌溉的情况下,作物也能生长旺盛。

它同时也是城市的美容剂,中国足球场上的草坪看起来就像瘌痢头,在上面跑动起来,灰土迷漫,三年前英国某足球队看了北京某足球场后,大摇其头,险酿成拒赛风波。而欧美的球场翠绿如毯,过去以为是草种好、践踏少、保养好,现在才知还因为用了TC。

最妙的是TC完全无毒,不污染土、水、物。TC也是经济的,科特姆教授说:“像服用过量药物一样,施用太多会造成相反的效果。TC是一种强有力的产品,你将惊奇地看到只要用一点点,就能产生好效果。”

被称为“中国TC之祖”的彭重民在自己家也见识了TC的神力。他在阳台上种了点花草,放了些TC后就忘了。有一天他要取阳台上的自行车,惊讶地看到车子和植物已经融为一体,车轮、车梁被枝藤死死缠住。他望车兴叹。

彭重民是英籍华人,他父亲是爱国侨领。

彭重民在牛津大学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1980年回到祖国担任农业部顾问,走遍中国。

他在担任世界银行东南亚地区首席代表期间,为中国争取到许多贷款和融资项目。世行规定工作满8年后要调回设在华盛顿的总部,帮不上中国忙了,他就辞职不干了。现在他是美洲银行中国地区总经理。

1993年,他在荷兰工作的哥哥向他介绍一种神奇的东西TC,他过目不忘。久在中国农村奔走,知道它对中国大地的意义,他衷心希望中国一片绿,他说在西部常年干旱而又突发大雨的情况下,它能保住泥土,又使水不渗很深,集中在根部附近,干旱时缓慢释放,等于一个微型水库。中国西部太需要它了!

曾在陕北插队的北京知青张宛佳这时决心与彭一起推广TC。

“没有一分钱进我包里!”

1995年是中比合作五年计划的第一年。6名比利时青年志愿者受TC基金会和扶轮社比利时分会的派遣,于7月来华。当时甘肃正遇解放以来最严重的旱灾,80%土地绝收。

兰州市农牧局潘卫平局长说:“甘肃大部分地区没有地下水源,老天又不下雨。正常年份降雨量也只有300多毫米,而蒸发量却有1200多毫米。我们现在只能希望于TC了。”

在古道旁武胜驿,农牧局选择了15户相对文代较高(初中)的农民建温室,把比利时人给的TC分给他们,说好获得效益后第三年分批偿还。还款用来继续扩大项目。

15座日光温室在科特姆教授的指导下建立起来,种上菜花、香菜、西红柿、黄瓜、芹菜等。没多久就喜获丰收,世代没种过菜的农民顶着腊月寒风,把鲜嫩的蔬菜拉到兰州城去卖。一年下来,户平均拿到2000多元。

TC进中国,还带来了扶贫新思维。几十年来我国惯用“救济式扶贪”,把钱物发给那些没吃没穿的农民就不管了,一些贫困户拿到钱后喝酒赌博,或者穷人根本拿不到钱全叫有钱有势的拿走了而穷人只顶个名。结果“扶了还贫,越扶越贫”。七十年代,欧美志愿者发明了一种新的扶贫方式“滚动发展”、“造血式扶贫”,在全世界最穷的几个国家试验,如斯里兰卡、孟加拉、塞内加尔,几内亚等,效果显著。这个扶贫方式最主要特征是,帮助农户选准项目,小份额发放善款,一段时间后逐步返还,然后用于再发展。

TC基金会是个慈善组织,欧洲法律规定,基金会绝对不能有商业行为,因而与做商业的TC公司完全是两回事。它计划每年投入中国15万元,虽然让受惠农户返还,但最终还是用在中国身上。

但兰州有些干部怎么也想不通,从来扶贫的钱给了就给了,还什么?这些外国人真抠门!科特姆教授细细解释,对方还是不明白,把教授急得喊道:“没有一分钱进我包里!”

“我们不需要这么多人来陪!”

欧洲人也有不明白的地方,比如每次吃饭,大碟小碟堆放如山,许多看起来不相干的人大吃特吃,最后杯盘狼藉,浪费一大堆。

“他们是些什么人?这里不是贫困县吗?为什么每顿都要吃这么好?浪费这么多?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人来陪!”

“他负责联络,他负责采买食品,他负责安全,他负责安排……”干部郑重解释。

几个比利时青年听不懂,不干了:那点钱是他们顶着寒风烈日在布鲁塞尔街头上一点点募来的,是孤独的老人们犹豫再三从自己可怜的退休金中抽出来的。每年,他们背着大包在街上游走,上面写着:大洪水,援助中国湖南!大旱灾,资助中国永登!大地震……他们舍弃舒适的生活,整天想着毫不相干的、十万八千里外的中国。他们郑重向每一位出资者承诺:要把善款,连同他们的善心,忠实地带到中国,用在中国一个沙漠化农村可持续性发展的项目上。他们回来要向捐资者一笔笔报账……

科特姆教授为TC多次来过西北,自恃对中国了解,态度比较平静,但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激怒了他。

1995年6月,TC基金会从布鲁塞尔银行汇出25万比利时法郎给兰州农牧局。两个多月后,基金会给张宛佳发来传真,索要收据,大家这才知汇款之事。即去农牧局开户银行城关办事处查询,回曰不知此事。再逐级上查,直至北京中国银行总行,均未查到。于是再等待。两个月后即10月,张宛佳向中国银行总行国外汇款处查询,被告知,总行早在6月就将此款转给收款单位。又到甘肃省查找,终未查到。

张宛佳托熟人找了甘肃省分行的人,被告之,确没收到此款,建议由汇款的外方从布鲁塞尔银行查起。

快到元旦了,彭重民通过美洲银行向中国银行总行查询,得知,总行已向甘肃省分行发了查询单,但无回音。张宛佳又托熟人问甘肃分行,回答说没收到此款。后来又支支吾吾说大概收到了这笔款,但收款单位不详。再问,就挂断电话。

半年多,彭、张和农牧局的人为了这笔钱伤透脑筋,往上找、往下查、托熟人、走后门、打电话、发传真……毫无结果。万般无奈,张宛佳提笔给中国银行总行行长王雪冰写了封恳切的信。

钱终于找到了,症结至今不详。

如果汇款的布鲁塞尔方以为中国的银行像外国银行那样守信而没问询收到没有,如果换一个没有那样一追到底的精神的人,这笔钱将下落不明,可以肯定不会落到国家手里。还有,半年多的利息被谁得了去?

这种意图明显的行为没有受到丝毫查处,使科特姆教授和TC基金会对中国的银行失去信心,表示再也不寄钱了。

“我们不要了,不要那

TC还是CT了!”

在甘肃受挫,到陕北发展。1997年春节一过,老知青张宛佳带着自己辛苦攒的钱和彭重民的钱又回延安。

老朋友、苗家河村党支书文平在电话里说:

“今年上头给咱村布置下种800亩仁用杏的任务,可咱这穷坷垃里天旱得树苗一满不好活。年年种年年死球得光光的。”

全村人都来看她,连邻村也来了好多人,炕上炕下,窑洞里满满当当。腊月上刚通的电,虽然电压不稳,15瓦的灯泡忽亮忽暗,但乡亲们还是兴奋挂脸。

人们兴奋地传看装着TC的大瓶子。倒进去的水一次次被吸光,几个后生不管什么比例,又舀了几回水,把TC淹得不见踪影。但一会儿奇迹出现了,一大瓶水全被吸光了。

张宛佳想得到县上支持,跑了70里路到县城。王县长听完介绍,高兴地说:我知道你和你们村有感情,不过也不能光想着你们村嘛,北边4个乡干旱更严重,是不是也要选点做试验?

这有什么说的?县长支持,当然听县长的。她一口答应,决定陕北的TC项目分两半,一半在苗家河,一半由县上安排。她急匆匆赶回北京,托运800公斤TC过来,争取赶到春耕前。但铁路托运十分麻烦,钱花光了,时间误了,最后被告知:不送延安了,只能运到铜川。铜川到延安这段路还得去铜川重新办理。

她是有单位的人,不能再请假了,况且机票是直飞延安的,哪能再往铜川一绕。她火急火燎地往陕北打电话,找了乡、县的干部。副县长一口应承:“县上派车去铜川把TC直接拉回来!”

她飞到延安,县上人和赶了70里路接她的乡亲们都到了机场,先去哪儿呢,“当然先去县里!”文平劝道。

“我明天最多后天就回村去!”她坐上小车喊道。

县上有丰盛的宴会接风,酒酣之后,众人皆要TC。

“我们果木公司先用点试试。”

“我们蔬菜公司也要试试。”

“这东西对我们林业局更有用。”

……

一个粗大的声音吼道:“就这么决定了,农业局先拿两袋,果木公司两袋……”

县上的汽车还未向铜川进发,TC已经分配完毕,张宛佳欣喜异常。

接着她介绍了TC的巨大效益和这笔资金的归还。短暂的沉默后,不满爆发:给了就是给了,给了就是白给。上头给钱是国家对咱老百姓的扶助,外国人给钱是有钱人救咱穷人!不穷还要你帮助啥……

中午吃了饭,那位在会上把TC分光了的主管板着脸过来,把去铜川的取货单一把扔到她面前:“我们不要了,不要那什么TC还是CT了!”

“‘你说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刚研究罢,这东西贵,你带回去爱给谁给谁吧!’”

张气懵了,还没过两小时就变卦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北京办托运,光和托运公司的人扯皮吵架就不知多少次,怕运丢了,运散了,又怕被人多收运费,又怕误了农时……县里不管了,苗家河老乡又没汽车,只得再去说服那主管:“本金归还了还用于你们这个县。如果没效益,损失了,不要你们出一分钱……这是海外华人的心意,是我们北京知青对延安人的心意,你们为什么不理解呢?”

张宛佳激动得几乎喊起来。主管根本没心思听,扭身朝门外走去:“你去和县长谈吧。”这浸了那么多心血的机会不能丧失,张蹲在副县长办公室外,非要和他再谈谈。

一个多小时后,他才出来。张宛佳问:“你答应从铜川接回800公斤TC,现在你们不要了,让我怎么扛到苗家河?”

“你既然能从北京运来,就该知道怎么运回北京去。”副县长说。

文平他们赶到县里把悲愤的张宛佳接回去。这个当年爱来知青点拉话的十几岁的孩子、后来参军复员的汉子,一把拿过取货单说:“我下铜川寻(取)去!”

在刚通电几天、又因没交齐电费而被停了电的黑窑洞里,文平安慰张,“你别难过,就是赔,我们也要把这项目干下去!”说完话,文平一分钟也不停留,立即登上去铜川的长途车。

灯下,乡亲们听说要像比利时TC基金会在甘肃做的那样在村里搞,兴奋得摩拳擦掌。张宛佳问乡亲们:“3年后卖了杏仁,要求回收部分资金,你们不会赖账不还吧?”

“不会!”所有人都斩钉截铁:“咱受苦人解不下大道理,可是最懂得要讲情义、讲面子。借钱没人笑话,到期不还是最丢面子的。”

张宛佳很感动,知道乡亲们苦的时间太长了,他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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